回去前提前告知将留宿2夜，在于一个随性的我而言，是天大的改变。

早晨快九点的火车，中途一站，就到了家。区区几十公里，却要一年半载才回去，不知真正的距离究竟在哪里。

熟悉的树林，小区，甚至每次下车时都看见同样在门口打牌的叔叔阿姨。

已经记不清是妈妈正好出门碰见我，还是我自己开门进了家看见妈妈，这样的场景，从我六七岁时就已经定格，任时间变换，我们衰老，也依旧不能辞去上帝的演员的身份，被安排无止尽地重演那条重逢情节。

午饭，赶上什么吃什么。素来如此。家里人多，妈妈从来不偏袒我们任何子女。

饭后，妈妈问我是否要一床小被褥，正有合适的棉花可以给我做一个带走。我撇着嘴，不要，懒得背。想着自己多年来是独来轻装的习惯，她们应该甚为了解的，偏这般问我。

妈妈想要争辩什么，还未出语，弟妹就已经抢先：都是妈的心意，就带回去吧。

想想自己确实有些自私了，只顾了自己轻便就拒绝一份爱意，实在不恰当，便应了下来。

中午和百天刚过的侄女淇淇咿咿呀呀地逗开心。逗着逗着，隐约就听见隔壁房间的母亲在抽泣。

猜想定是因为自己不听话让她操心，这次回来我又瘦了许多，她一边气一边心疼便动了感情。我着实不敢再去招惹她，已过六十的人，本应安享晚年，独还有我这个不听话的女儿来气她。偷偷瞄了看，才知道妈妈感冒尚未痊愈。

偷偷绕着房间去睡午觉。醒来时，已近四点。沙发上耀眼的红色碎花小背子整齐地放着，打开一看，细密的针脚，粉色绒布的里面，轻柔而温暖。

想着中午的时候母亲没休息，而是带病埋着头，弓着腰，带着老花镜，在那里费劲地踏缝纫机，我心里就苦楚起来。

追到厨房，去说些甜蜜而感谢的话，母亲竟然不屑：你是沾了淇淇的光儿，给她做的小被子还剩下点边角料，给你捡了便宜。

淇淇神奇地呀呀应着，大家笑起来，我也跟着傻笑。

妈妈始终是那般倔强，你若是学了新潮跟她说你爱她，她定会瞪你一眼：谁爱你？


猛然就想起二十年前，我上小学时，好不容易被班里挑选参加跳舞，要在学校表演。为了争夺最后一个备用名额，我和最好的朋友暗自较量。

那时候都没有演出服，老师规定了一种布料的花色，一种款式，制作时间，要是不能定期带到学校，就只能自动放弃。

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给妈妈。开始监督妈妈，盯着她。

第二天，妈妈象以前一样早起为我们做饭，我上学出门前特别嘱咐妈妈，千万不要忘了给我买布做演出服。

妈妈说，赶紧走吧，知道了。

我一个上午上课的心思都不在，害怕妈妈敷衍我，最后导致我不能登台。破碎了我的梦想。

中午我第一个冲出校门，回家后，奔到厨房，书包也不放下，就问妈妈，我演出服的事情。妈妈只应了我一句：下午去买，上午没时间。

我便垂头出来，午饭也吃的无精打采。下午上学前，我又叮嘱她关于演出服的事情，妈妈并未做声。

放学回家，母亲并没有在厨房，我们等到天黑，她才回来，看见她黑着脸，我们谁也不敢说话，帮忙筹备晚饭。

姐姐训斥我，怪我不应该去跳什么破舞。我哭了，说了不跳就不跳的气话，并且哽咽着吃完了晚饭。母亲已经累的不愿理睬我们。

因白天一直神经紧张瞎折腾，晚上这一闹便没了精神，早早就困的不行睡下。

半夜醒来，模糊着睁开眼睛，以为该上学了，灯没有关，看看表，凌晨两点。

听见哒哒的声音，寻了去，模糊着看见妈妈坐在缝纫机前，埋着头，弓着背，背对着我。

我随便问了一句：妈，怎么还不睡啊，就继续委屈地睡下。根本没有听见妈妈回答什么。

童话故事里，神奇的事情都是发生在睁开眼睛的瞬间。也是一睁眼的时候，就看见枕边放了红蓝点的新衣服，虽然和老师给的布料不一样，样式却是一样的蝙蝠衫。我跳起来，欢呼着。又有小小担心。

妈妈肿着眼睛，叫我快下床：去跟你们老师说，这边没有那样的布，我去了市里面，也没有，这样的行不行？

到了学校，拿着衣服交差。发现其他几个同学的衣服布料也不一样，心里才算是踏实了下来。

后来，关于演出的具体细节早就忘记了，只有那夜一睁眼凌晨两点时看见妈妈踩缝纫机的画面始终还在。

那个年代的小城镇并没有什么公交车，市里往返要七十里地，只能踩踏笨重的自行车。

若干年以后，我曾经跟妈妈提起过这件事，她却像是听故事般，最后还问我是否是真的？

现在，那台缝纫机依旧被妈妈使用着。淇淇宝贝的很多顶帽子，都是母亲用它做的，也不知道哪里找的可爱的小鹿的图标也秀在上面。


那是上海缝纫机厂出品的金狮牌。在电视没有普及又没有机会去动物园的年代，我们都十分喜欢那印在上面的长毛金黄的狮子头形象。经常有同学来了，会费劲地打开如机关一样的缝纫机盖子，

推出沉重而发光的机身，给他们看那漂亮而威猛的金色狮子。

缝纫机板左边下面，藏了一个小小的匣子，拉开时，尽是宝贝小零件，各色漂亮的纽扣，五颜六色的线，大大小小的碎布头，可以当戒指的顶针，印有张晓泉名字的剪子……女孩子们就会学着大人开始给她们自己娃娃做衣服，扮演一个妈妈的角色。

小学五年级时，我就真的学会了使用了缝纫机，给自己和最好的朋友做了两件没有腰身的衣服穿着。

支起缝纫机后，要将下面的皮圈套进那个大轮的槽里，用以带动上面的机械装置。然后在最上面的支棍里装上卷线，将线头依次穿过左边的线槽，向下穿过u型槽，穿过针眼，将下面的肚子里的圆形线轴盒子里套上线卡在槽盒里，拽出下面的线头，就可以开始在中间放上布开始作业了。

隔壁有个年轻美丽的妈妈，生了一个漂亮的女儿，年轻妈妈并不会使用缝纫机，而便用针线一针一针给女儿缝的衣服，时常能看见那个女孩穿着市面上没有的带小熊图案的红色条绒背带裤，公主领子的粉色花边小上衣，黄色蝴蝶结的系带洋裙。她的女儿有个可爱的名字，叫美美。

美美现在应该上大学了吧，回去了几次始终没有见过她，倒是她的不会用缝纫机的妈妈，始终是我脑海中的样子：永远年轻的母亲。

临走的时候，赶了最早的班车，车上很凉，便想着把那小被子拿出来盖。暖暖地就回来了。

前几天北京突然就降了温，因为鼻炎怕冷，就半夜加了小被子拿来盖。

写这些文字的时候，妈妈做的小被子正保护着我的膝盖和肚子。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以前背这些诗的时候，得意地以为自己明白，解释词义的时候定会一字不错。

现在看来，自己根本不懂。

能做的也就是打个电话回去吧，问问妈妈家里冷不冷。